诗酒尽落弦

什么都搞,都是瞎搞

【声入人心】年少有为(6)

本章主不仝凡响+佳昱,有一两句小凡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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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有为》


【1】

 

“阿阿阿……阿嚏!”

 

“是不是受凉了啊,”贾凡有点担心。

 

把围巾往仝卓脖子上拢了拢,他转头望了眼前方浩浩荡荡的队伍,“等轮上咱们,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你这样下去,冻感冒了怎么办。”

 

“没事没事,”仝卓揉了揉红通通的鼻子,冲贾凡笑笑。他穿着一件单层夹克,站在瑟瑟寒风里确实略显单薄了一些。贾凡怕他冻着,解下围巾结结实实给他捂上了三圈,只露出半个脑袋和一双笑眼,倒显得头大身小,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

 

仝卓摸了摸围巾,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但又想到这是男友的爱心围巾,心里一下子美美的,掏出手机打算和贾凡自拍一张,再发到朋友圈撒点狗粮。一摁亮屏幕,冷风一吹,眼看百分之二十的电量瞬间掉到百分之一,而后又一秒黑屏关机,唯独反射出一张懵逼的脸。

 

“你这手机电池是不太行了,改日陪你去换一块。”贾凡安慰他,又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我剩下的电量也不多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别啊,”仝卓赶紧阻止,“我还是头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呢,多好玩啊。”他凑过去蹭蹭贾凡的肩膀,撒娇似的,“凡凡,贾凡哥,你就当陪陪我呗。”

 

“行行行,”贾凡无奈地笑道,“说不过你。”

 

他捧起仝卓的手搓了搓,再握紧了往兜里揣。仝卓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一圈,贾凡倒是不太在意,人流熙熙攘攘,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数前面的队伍,那里顾得上角落里发生的事情。

 

令他不安的是,他依旧不确定仝卓的话是否真心。这里是离他们家不远处的一座教堂,下午他和仝卓经过的时候,正好遇上教会发宣传单,是邀请附近的居民晚上来教堂参加圣乐崇拜会的。贾凡记得自己小时候,每逢平安夜,父母就会带着他去参加附近教堂的圣乐崇拜活动,唱诗班宛如天籁一般的歌声,打那时候就深深烙印在了贾凡心里。

 

来北京之后,这还是他第一回碰到这个活动,难免有些心痒。只是他这边还在斟酌着怎么开口,仝卓那边倒是抢先一步接过了宣传单,直说看着新鲜,便央着他一定要来。

 

然而他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单纯的出于好奇,还是察觉到了自己那时眼里流露出的渴望——贾凡是个不善于掩饰情感的人,而仝卓察言观色的本领又过分突出。

 

想到这里,他看着仝卓缩着肩膀,装作漫不经心地往掌心呵气取暖的样子,心想果然还是得回去。

 

倘若仝卓下了戏连件衣服也赶不及加,就为了满足他的愿望匆匆赶过来排队,并且还因此生了病的话,贾凡心里是一万个过意不去的。

 

正当他打算开口的时候,前方的队伍突然开始挪动。仝卓一下掂起了脚,探出脑袋开始张望,“放人了放人了,”确认了队伍正在缓慢向前移动,他一推贾凡,把对方刚到嘴边的话硬推了回去,“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快走,这波咱们能进去。”

 

“今夜我们齐聚于此,敬拜主耶稣基督。全体儿女来到神面前祷告,感谢神将爱子道成肉身,拯救我们这些迷途羔羊,从此接受生命的光……”

 

贾凡和仝卓肩并肩坐在最后一排。神父朗诵的当口,仝卓微微侧过头去,看着贾凡。

 

贾凡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长大衣,鲜艳的色彩衬得五官更加圆润饱满。他的睫毛很长,而眼仁乌黑,垂下眼睛是乌云盖雪,睁开时有星光点点,他的美好与忧郁都是纯粹鲜明的,如同蚌中珍珠,一尘不染。即便是在太阳照不到的角落里,他的心里也始终有着光亮,他本身即是光。

 

唱诗班走上舞台的时候,仝卓看着他用手指轻轻打着节拍,在座位上无声地跟唱着,他微微偏着头,神情温柔专注。仝卓知道这不是他的信仰,贾凡的爱更接近于神明本身,他不吝发光,照耀本身就是他的所得。

 

这就是他的贾凡。

 

是他在茫茫俗世之中,千万般不易才寻得的,闪闪发光的宝物。

 

仝卓转回脸去。

 

神啊,如果您真的存在的话……

 

“……在至高之处荣耀归与神,在地上平安归与他所喜悦的人。”

 

神父祷告完毕,唱诗班的女孩子们拎着小花篮下来分发礼物。贾凡双手接过,微笑着和小女孩道谢。仝卓也分到了一包,看了看都是巧克力糖果,转头又塞进了贾凡手里。

 

“你不吃吗?”贾凡拆开一粒糖果放进嘴里,转头问他。

 

“我最近锻炼呢,”仝卓摸了摸肚子,“不吃了。”

 

贾凡想起他刚搬进地下室的时候,一不小心撞见龚子棋洗澡的场面,之后一连几天都在洗手间镜子前不服气地比划自己八块腹肌的样子,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圣歌礼赞活动结束,到了离场的时候,周围的人纷纷起身互道祝福。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转过身来,微笑着向他们倾了倾身子:“祝二位圣诞快乐,身体安康。”

 

仝卓和贾凡连忙起身还礼。

 

…………

 

“仝卓,我脖子好酸啊……”

 

“别急别急,再等等,一会儿肯定就能看到了。”

 

两个人半张着嘴,双双仰头望天。

 

得亏这是在世贸天阶,要是放在大马路上,非给人当成是俩傻子不可——不过在世贸天阶里面,这样的傻子比比皆是,行为艺术都没得算的,所以贾凡和仝卓的举动也算不得奇怪。

 

事情的起因是从教堂出来后,仝卓回家加了件外套。身子一暖和,他立马又开始活蹦乱跳起来,拉着贾凡非要来世贸天阶看天幕。

 

所谓天幕,作为世贸天阶的标志性建筑,乃是一块建在半空当中,约莫两百米长的彩色电子屏幕,由于是水平向下的,必须仰头九十度方可看见屏幕上的放映内容。

 

贾凡和仝卓赶到的时候,屏幕上正在滚动播放手机留言,仝卓看着好玩,借贾凡的手机也发了几条,然而两个人伸着脖子等了半天,也没在屏幕上找见。

 

“希望明天向小美求婚成功。——阿强”

 

“希望我的小美不要嫁给那个混小子。——老张”

 

“希望爸爸和阿强明天能和睦相处。——小美”

 

“如果明天阿强求婚成功,希望他和小美请我吃饭,如果求婚失败,希望老张请我吃饭。——童卓”

 

“……这事你也搅和?”贾凡揉了揉有点酸痛的后颈,一时不知道怎么吐槽他。

 

“同名同姓而已啦。”仝卓笑眯眯,“其实后面还有一条……不过应该等不到了。”他抬腕看了看表,“再过十分钟,留言时间就该结束了。”

 

“没事,以后还有机会。”贾凡安慰他,“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明天你还有工作呢。”

 

他拿出手机,想查一查附近最后一班地铁的运行时间,结果一开屏幕就跳到了关机动画,他的手机也没电了,“糟糕……”贾凡摸了摸口袋,“忘记把充电宝带出来了。”

 

“我带着现金呢,一会儿打车回去。”仝卓见他神魂不定的,又一把搂上了贾凡的肩膀,“担心家里那几个小孩呢——就这么一会儿,还能出什么事不成。”他拍了拍贾凡的后背,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说出了flag标准句,“平日你不是带着他们练声,就是一个人在外头跑的,今晚就给咱俩留点二人空间呗。”

 

他这话倒有一半说中了贾凡的心事。贾凡最近到处跑剧组面试,确实忙得焦头烂额。他的业务能力是没的说,可往往现场得到了盛赞,之后的面试结果却都是石沉大海。

 

他并不是不能领会其中关窍,然而领会不代表能够接受,接二连三的打击下来,对其他事情确实都有些心不在焉。而仝卓也是一直忙着接戏,算起来两人确实很久没有如此轻松惬意地独处了。

 

想到这里,贾凡的心头几分酸楚,几分愧疚,便也不再说别的了。“好。”

 

两个人肩并肩从天幕底下慢慢走过。天幕的尽头是一段阶梯,拾级而上,映入眼前的就是人流如织的商业街,各色的霓虹灯点亮了半边夜晚。就在这时,从旁传来的一阵动静吸引了贾凡和仝卓的注意,他俩双双抬起头,朝台阶上面望去。

 

原来是一个打扮朋克的短发女孩在进行街头表演,只见她抱着把电吉他,在台阶上摇头晃脑又唱又跳。女孩落落大方,似乎并不是为乞讨,跳得尽兴了,连外套都扔在一旁,只留一身短装,她的脸上洋溢着这个年纪所独有的张扬与快乐,看上去无忧无虑,令人羡慕极了。

 

台阶下已经围了一圈人,喝彩叫好的也不在少数,贾凡和仝卓停下脚步,站在了人群的后面。

 

一曲唱毕,有人鼓掌有人吹哨。女孩抹了把额头的汗,解下电吉他,冲着人群抛了个飞吻。

 

仝卓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贾凡说:“等我一下。”

 

他说完便鱼似地钻过人群,小跑步上了台阶,和女孩子打了个招呼,俯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贾凡见他说完话,又往自己的方向指了指,最后露出一个仝卓式的招牌笑容,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知道这是仝卓有求于人的惯常手段。仝卓生得好看,嘴巴又甜,少有女孩子不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眼前的这个似乎也不例外。

 

见女孩微红着脸点了点头,仝卓这才转过身来,一蹦三跳地下了台阶,他一把拉住贾凡:“凡凡,我和那个姑娘借了场地,你在这里唱首歌给我听,好不好?”

 

“……啊?”贾凡听到他突如其来的要求,不由得一愣,“可是,这么突然……”

 

“哎呀,你就快去吧,”仝卓绕到他身后,轻轻推了他一把,撒娇似的,“我也好久没听你唱歌了嘛——我家凡凡唱歌最好听了,快去快去。”

 

贾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半推着上了台阶。原本站在那里的女孩子,看他一脸惊诧,毫无准备的样子,也主动过来将麦克风塞进了他的手里。“别紧张。”她笑着冲贾凡眨了眨眼睛。

 

贾凡虽然有些慌乱,但仍然没有忘记和她点头致谢。接过话筒,他环视着台下众人。所有人都在环绕着他,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眼睛,都在等着他的表演。他的头顶星光闪耀,宛如剧院舞台上明亮的聚光灯,曾在睡梦中无数次笼罩着他,如同梦想加冕与他的光环。而那个为他争取了这个小小舞台的人——仝卓,抱着双臂,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静静地望着他。

 

他的心一点一点安定了下来。

 

是了。这和他的梦想何其相似——在那里面,在他第一次登上剧院舞台的时候,他要把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座位留给仝卓。

 

留给自己相依相伴的爱人。

 

“有一首歌,我想把它送给我身边最重要的一个人。也希望这首歌能够让大家想起生命中那些来之不易的美好感情,”贾凡向着人群微微鞠了一躬,“感谢相遇,感谢相知,感谢照亮我的过去和未来。”

 

“感谢你一直都在,感谢你……未曾离开。”

 

“这首歌是《我要你》,谢谢大家。”

 

仝卓双手插兜,站在不远处看着贾凡。他喜欢贾凡今天这件大衣的颜色,它就好像贾凡本身一样——他始终是不凌厉的,是春风化雨,秋月明江。即便在清冷的月光下,寒冷的冬夜里,他也依旧是热烈,温暖而深情的,如同一簇火焰,他的热度从来不会将人灼伤,却足以温暖一颗终年不化的心灵。

 

在某个与今日相似的冬夜里,仝卓揣着面试失败的通知,一个人向自己租的出租屋走去。正在他一如往常垂着头,匆匆经过一片广场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阵歌声。

 

“Pourquoi me reveiller, o soufflé du printemps……”

 

那时他停下脚步,转过头去。

 

坐在路灯下的年轻人漫不经心地摇晃着双腿,他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大衣,因为光线的缘故,一半的五官都藏在阴影里,却露出一双柔软明亮的眼睛,像是落在平静湖面上的一片绿叶,带出几分似有还无的涟漪,又像一朵在暗夜里悄然绽开的玫瑰,在深夜某个角落里,在漂浮不定的人群里,唯独他是安静的,亦是生动的。注意到仝卓的目光之后,他停下了歌唱,温和地冲他笑笑。

 

“你也是唱美声的吗?”

 

仝卓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又或许他什么也没有想,只是鬼使神差一般走上前去,开口问道。

 

他清楚地看见年轻人的双眼亮了起来。

 

如海平面点亮一盏灯塔,如花蕊中的蝴蝶扇动翅膀。

 

“我是。”

 

那是仝卓和贾凡的第一次见面。

 

魔鬼打碎了颠覆爱与憎的镜子,千万片的碎片跌落人世,其中一片扎入男孩子的心里,他从此被暴风雪遮蔽双眼,再也容不下爱人的面目。而他的爱人越过荆棘,越过雪山,越过深林,她步履维艰,双脚布满伤痕与鲜血,然而一路前行未曾放弃,终于来到冰雪铸就的城堡,用自己的眼泪融化了爱人的心。

 

月亮也是会变的吗?仝卓认为是不会的。时至今日,洒在他与贾凡身上的,仍旧是如同当时一般温柔与缱绻的月光,月光日复一日地见证着人们的相遇和离别,千丝万缕的关系编织起的庞大的故事,他和贾凡在此刻所分享的感情,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种。人群中的女孩子听到歌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拿出纸巾小声啜泣着。她所怀有的又是哪一种感情呢?在这银色的,温柔铺展的月光下面,是否还会上演与他们类似的故事?在另一个可能存在的平行世界当中,是否也有一对叫做仝卓与贾凡的年轻人,曾经有过与他们相似的对话,曾经在相似的月光中,展开与他们相似的相遇呢?

 

他身后的天幕依旧缓缓滚动着,在留言的最下方,缓缓现出今日的最后一条。

 

愿花好月圆。

 

愿故人如新。

 

愿来日如旧。

 

——仝卓

 

仝卓和贾凡最后还是没赶上末班地铁,两人打了辆出租。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贾凡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平安夜的居民楼窗户里多半透出了光亮,昭示着这是个合家团聚的夜晚,然而在市中心拔地而起的一座座写字楼里面,彻夜不眠的灯光与彻夜不眠的人们,照亮了这个日夜不停运作着的城市。透过精美的,如同玻璃匣子外壳一般的落地窗望去,那或坐或立的人影便有如一根根火柴一般燃烧着光亮,有些人成为了更为明亮与持久的火炬,而有些人跌落到尘土里,燃尽了便是一生。

 

一栋形状漂亮的玻璃大楼跃入眼帘,贾凡看见了,便想指给仝卓。

 

“仝卓你看这——”

 

他的声音顿住了。

 

仝卓歪在座位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车窗外闪闪烁烁的光线滑过他的侧脸,映得他的脸庞忽明忽暗。

 

贾凡收住了声。他轻手轻脚地挪了过去,近距离打量仝卓眼下遮不住的两片阴影。

 

贾凡是个相当看得开的人,然而最近遭遇面试的接连失败,想到这样恐怕也会连累仝卓,加重对方的生活负担,他一直是心下郁结,闷闷不乐的,但是在仝卓面前,却始终都小心掩饰,生怕被他看出来分毫。

 

然而仝卓白日里的工作量也不见得少,今天却硬是缠着他,又是看教堂又是唱歌的,到底是为什么呢?

 

是啊,到底是为什么呢?

 

贾凡直起身子,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将对方的头挪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似乎是因为调整到了更舒服的姿势,睡梦中的仝卓抿了抿嘴,无意识地露出了笑容。

 

贾凡没有再惊扰他。

 

他转过头去,安静地注视着窗外飞驰而过的一幕幕夜景。

 

在贾凡的大衣下面,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两人的十指紧紧地相扣在一起,没有片刻分开过。

 

【4】

 

“佳哥——你等等我佳哥——”

 

火车缓缓开动了。

 

“佳哥!”蔡程昱踉踉跄跄地跑了起来,他刚从演出舞台上下来,脚上还穿着不合脚的黑布鞋。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几步,他身子一歪差点跪在地上。可他两眼通红,目光追着火车的玻璃车窗,执拗地不肯挪动半分。

 

车窗里的马佳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冲他挥了挥手。

 

他依稀辨认出对方的口型。再见了程昱。

 

火车驶出了站台,带着不告而别的马佳,向着蔡程昱那时尚且未知的远方而去。车窗里的一切景物,连同蔡程昱本人都被浓缩成一个个小点,没有形状,没有意义,没有多余的需要寄托的情感——唯独蔡程昱自己知道,他拖着一双不合脚的布鞋,穿着奔跑时松垮了的演出服,没来得及卸的舞台妆里混着汗水,一个人呆呆地,孤零零地站在站台上。

 

在那个气候温和分明的小城市里,秋天的来临如同一场不必预备的潮汛,而远走他乡的马佳,没有打一声招呼,没有留下任何一个理由,便把蔡程昱连同这个注定只属于过去的,萧瑟的秋天,一齐远远抛在了后面。

 

蔡程昱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窗外的天色如同一盘倾翻的油墨,黑得化不开。道路两旁的灯尚未完全熄灭,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四点,电风扇吱呀吱呀摇着头。他慢慢躺了下来,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睡意全无。

 

他最近越来越频繁地梦见这个场景了。

 

蔡程昱揣着心事,起来梳洗的时候也有点心不在焉,出门的时候连围巾也忘记拿了,车都骑到小区外面了才想起来,赶紧折返回去。冬天的早晨比不得刚入秋那会儿,风没头没脑地往脸上刮,保暖不足的话脑壳能带着疼上好一阵,何况也没有人会脱下围巾给他围上了。马佳直播越来越频繁,最近更是干脆忙得不见人影,也抽不出时间陪他早上一起送奶了。

 

“送牛奶来喽——”

 

蔡程昱跳下自行车。宅门前的大黄狗见他来了,摇头摆尾上来亲热,如果是马佳陪他一同来的,势必要打包几块昨夜的骨头喂给它。现在马佳不来了,大黄狗蹭着他打了几个转,便有点失望地缩了回去。

 

“你这小东西,”蔡程昱摸摸它的脑袋,“让人家喂了一个月,连我都抛弃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

 

送完了牛奶,蔡程昱踩着车,一如往常地打算回家补觉。

 

骑到附近的一个十字路口,他停了车,似乎是在犹豫什么。思考片刻后,像是终于下了决定似的,他在那个原本该直行的路口拐了弯,向着另一个方向骑去。

 

冬日的清晨总是姗姗来迟,附近的公园的大爷大妈倒是报到得准时,眼见街上渐渐热闹起来,如同凝固的血管再次注入新鲜血液,由于寂静而在街道停滞的时间,仿佛从此时才开始真正流动起来。蔡程昱坐在银行门外的石凳上,望着人来人往,抿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豆浆。

 

他看上去和高中时候的蔡程昱,和马佳第一次见到的小学弟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

 

“你就是蔡程昱?”

 

马佳从舞台的边缘跳了下来。

 

“是的,马佳学长好!”蔡程昱响亮地回答,小胸膛挺得笔直,脸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眼里闪着崇拜的光亮,“学长刚才唱歌的时候,我一直在台下听着,学长你唱的真的太棒了!我听完差点连鼓掌也忘记了。”

 

“别,你这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马佳一摆手,“程昱是吧,以后叫我佳哥就行了。”

 

“好的佳哥!”

 

“嗓子不错啊,挺穿的。”马佳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高几的,上去来一首?”

 

“高一的,佳哥……”蔡程昱有点犹豫,声音低下来,“我没有经过正规训练,合唱团那边也说,我这样的恐怕还差点年纪,不太行……”

 

“没事,你就唱一首给我听听。”马佳一拍他的背,“喜欢唱歌就应该去享受舞台,别束手束脚的,放开了唱,别想些有的没的啊。”

 

马佳手劲大,蔡程昱这小身板禁不住他一拍,几步就鬼使神差上了舞台,马佳抱臂在台下看着他,眼神里满是鼓励。

 

蔡程昱定了定神,开口唱了起来。

 

他唱歌的时候是十成十的专注,等走下台来,马佳已经不见了踪影,倒是同班的哥们过来锤了他一拳。“可以啊你!”他眼里满是羡慕,“佳哥刚和合唱团的团长说了,指名要你到合唱团里去,他亲自带你。”

 

“啊……啊?”蔡程昱没想被天大的惊喜砸中脑袋,一时还有点懵懵的,半晌问了一句,“那……佳哥他人呢?”

 

“被篮球队叫走了,人家平时可忙得很呢,这么个大神愿意挤出时间指导你,多少人求也求不来,蔡蔡啊蔡蔡,你就美着吧你。”

 

蔡程昱挠了挠头,低头看着手里的笔记本,慢慢地笑了起来。

 

他原本是想找马佳要个签名来着。

 

现在看来,或者说,在那时候的蔡程昱看来,一切都还是刚刚起步——无论是他,是马佳,还是他和马佳。

 

一切都是来日方长。

 

“蔡蔡?蔡蔡?……蔡程昱!”

 

蔡程昱被黄子一个大力拍在后背上,他猛地打了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啊……”

 

“你怎么了啊蔡蔡?”

 

黄子拉过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满脸担忧地看着蔡程昱。

 

蔡程昱敲门之前,他正和高杨聊得不亦乐乎,还约了凌晨复联4的首映场。高杨自第一次见面之后再没打听过他的来历,和对方在微信上聊了三个月,黄子也彻底放飞,练就了和高杨怼个有来有回的本事,今天你嫌我走夜路见不着人影,明天我嫌你眼角细纹三十而立。所以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黄子弘凡什么也没多想,将手机放到一旁,浑身冒着粉红色的恋爱泡泡,乐呵呵地应了一声“来了”便跑去开门。

 

一开门便被三魂七魄丢了一半的蔡程昱吓了一跳。

 

将梦游似的蔡程昱迎进房里坐下,黄子弘凡搓了搓手,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这次我不能让佳哥走”之外的第二句话,见他目光呆滞,喊了几声也没反应,这才下了重手。

 

“啊……黄子,那什么,我的充电线坏了,子棋和贾凡哥都不在家,我急着出门,就想找你借一根。”

 

黄子翻出一根充电线丢给他:“不只是借东西吧——你这一看就有心事。”他好不容易有机会也当一次知心大哥,自然不会放过机会,“说吧,和佳哥怎么了?”

 

“黄子,我觉得佳哥可能又要走了。”

 

蔡程昱揉着被拍得火辣辣的后背,小声说道。

 

“又?”黄子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你说又是什么意思?他之前还走过一回?”

 

“嗯,”蔡程昱点头,“我跟你说过的,就在我上高三那年。”

 

“想起来了。”黄子一拍掌,“可那时候你俩关系不是就挺好的吗,怎么,大大方方告个别,说声兄弟再见后会有期,这事儿还能让你惦记到了现在?小蔡同学,我看你这阵势,可是有点PTSD的阵势了啊。”

 

“我们没有告别。”蔡程昱都没心情吐槽他刚学会一词就瞎用,“佳哥是突然走的,只告诉了他一个送行的兄弟。我也是火车快开走的时候才知道的。”

 

“他走的时候就什么也没说?”见蔡程昱点了点头,黄子更疑惑了,“好你个蔡程昱,我看你之前和佳哥唠嗑的反应,还差点当你是个憨……不不不,”见蔡程昱疑惑的眼神扫了过来,黄子赶紧打住了话头,“我是说,我要是你,这次在北京见了面,肯定得揪着他问个明白啊。诶,不是,你怎么就什么也不问啊,他装傻你还配合着充楞了不成?”

 

“我……我一直问不出口,”蔡程昱垂下头,声音闷闷的,“就算他当时不告而别,就算他如今依然没有解释的打算,我还是问不出口。”

 

“过去的事情,佳哥不提起,那就是他不想再提。我非要提上一句,也只会让他不开心——如果我让他觉得不开心,那这和伤害他又有什么区别?”

 

“佳哥待我这么好,我怎么能去伤害他?”

 

“程昱,你看看这是什么?”

 

“是琴谱!这个……这个很难拿到的!”蔡程昱展开琴谱,又惊又喜,“年级里只有阿亮学长有一份,我上次问他借还被拒绝了。佳哥,真有你的!你是怎么拿到的?”

 

“嗐,这算啥啊。”马佳大度地一摆手,“那孙子的哥们打篮球输给我,不服气就找我一挑一,说我要是能剃他个光头,他身边哪件东西,只要我开口,随便拿。我寻思着我也没啥想要的,看你还挺喜欢这个的,就替你要过来了。”

 

“佳哥,你真行!”蔡程昱抱着琴谱,跟抱着个宝贝似的爱不释手。在马佳身边坐下,他又有点担忧起来,“他们输得这么惨,以后会不会报复你啊?”

 

“傻蔡蔡,担心什么呢。”马佳揉揉他的头发,“你佳哥是这么好欺负的?”

 

“也对,佳哥最厉害了!”

 

“可是我不能让他再一次悄悄离开了。”蔡程昱说,他的眼神坚定,依稀看得出从前清澈的少年眉目,却又仿佛已经不是那个一心只追逐着马佳的背影的,天真的小学弟了。“过去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我至少能够阻止同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打住,打住,”黄子摆了摆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佳哥的家就在北京吧,他最近做直播也做得挺好的,你凭什么断定他又要走了?”

 

“佳哥的直播,我有机会就会去看。他有个水友,名下有一家主播经纪公司,看中了佳哥,一直想挖他去上海做专职主播。”蔡程昱垂下了头,“佳哥之前也和我提起过,说他做主播就图和兄弟们一起乐呵,不图些有的没的——可我也知道,他父母年纪也大了,也总催着他成家立业,他又……他又实在是没有什么钱。”

 

蔡程昱知道,马佳其实是缺钱的,他迫切需要一份较为稳定的事业和收入——即便他对朋友总是两肋插刀,个顶个的好,他自己有什么困难,却从来都不和旁人说。

 

更何况,那位经纪公司的大老板不仅仅是抛出了橄榄枝,更是亲身上阵,直接到北京找马佳来了。马佳这几天忙前忙后的,回他微信的频率也少了,正是为了招呼这个老板。

 

毕竟撇去身份不提,这一位也是和马佳关系铁得不行的水友,马佳这么费心费力地接待他,蔡程昱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联想到最近越来越频繁出现的梦境,他又实在没法不担心。

 

“行吧,那……那就算他真的要离开这里。”黄子站在旁观者角度,暗想原来即便是高贵王子金色小男高,一旦恋爱脑起来也是个没了谱的。他懒得再与蔡程昱争辩,两手一摊,“可你又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留下呢,脚长在人家身上,人家想走就走,你还能把铁路公司都给包了不成?”

 

“我有办法。”蔡程昱笃定地说,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我每个月都有存一点生活费下来,到现在也攒了不少了。佳哥缺钱,我把这笔钱给他,他就不会走了。”

 

“哎,我说蔡啊蔡,”黄子被他逗得失笑,“你和佳哥相处的时间,也算比我长得多了,怎么连最浅显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就连我都知道,佳哥是不可能要你的钱的。”

 

“他会的。”蔡程昱握紧了手中的卡片。

 

“或许这笔钱并不算多,但是我不想总是被佳哥当成是个什么也不能担负的小孩子了——我无法一次性帮他解决问题,但是我想让他知道,我至少可以分担一些,我也有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更何况,这钱也不是我无缘无故给他的。”

 

“这是我当初未能兑现的一个承诺。”

 

“哎程昱,等毕业之后你想做什么啊?”

 

马佳刚打完篮球,一身是汗地躺在长凳上,一双腿伸在外面晃荡。手边放着冰镇的橘子汽水。他微微侧过头来,看着蔡程昱。

 

“我?”蔡程昱坐在他的身旁,规规矩矩地套着校服,坐得笔直。他的膝盖上放着一本英语笔记,听到声音便歪过头去看马佳,“我妈想让我报个财经类院校,等毕业以后回来进税务系统工作,比较稳定……”

 

“没问你妈想让你干什么,”马佳翻了个身,去揪他校服上露出的线头,“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自己的话……”蔡程昱低下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小声说,“还是想唱歌。”

 

“这不挺好的吗,”马佳笑道,“想唱歌就大声说出来,想当歌手就去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嗯,如果有这个机会的话……”蔡程昱被他的语气激励,也逐渐流露出期待来,“我还想把好多好多唱歌很厉害的人都集中到一起,到世界各地去演出,让更多的人听到我们的歌声,到时候我会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工作室,就叫……”

 

“蔡程昱工作室!”马佳接过他的话头。

 

“嗯,对,就叫这个。”蔡程昱连连点头,末了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佳哥,这个想法会不会有点幼稚?”

 

“怎么可能,我觉得这个非常棒啊。”马佳的头发蹭着他的腿,如同夏天的风一般软软痒痒的,他对上蔡程昱的双眼,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不知道到那个时候,我是否还有幸进入蔡老板的工作室?”

 

“佳哥你就别调侃我了,”蔡程昱笑了笑,又换上很认真的神情,“不过,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一定会邀请佳哥你成为蔡程昱工作室最重要的成员的。”

 

“得嘞!”马佳翻了个身,笑道,“到时候我的工资,可就全指望蔡老板您了啊!”

 

橘子汽水的玻璃壳子上凝结了一圈水珠,夏天的蝉在他们头顶嘶声裂肺地叫着。

 

那年马佳十七岁,蔡程昱十六岁。

 

他们会穿着面口袋似的校服,头靠着头在体育场边背英语单词,也会坐在微凉的晚风里一起哼一首歌。那时白衣飘飘的年代火遍大街小巷,到了傍晚广播一响,满操场都是叶蓓的声音。

 

还是走吧甩一甩头

 

在这夜凉如水的路口

 

那唱歌的少年已不在风里面

 

你还在怀念

 

那一片白衣飘飘的年代……

 

那白衣飘飘的年代……

 

那白衣飘飘的年代……

 

即将各奔东西的情侣在金色的梧桐步道下流着泪接吻,身后的许愿墙上一笔一划,皆是离人的不舍。而在距离人生的十字路口尚且如此遥远的地方,蔡程昱和马佳面对着彼此,许下了遥远而盛大的未来。

 

“所以这就是你的杀手锏?”黄子拿着那张所谓合同的纸,翻来覆去看了三遍,“这签名这笔迹……好像确实是佳哥的,但是这个内容……独家签约权?蔡程昱你确定不是在搞人口买卖?”

 

“小心点,别弄坏了。”蔡程昱从黄子手里抽走那张已经卷了边的纸,小心收起折好,和银行卡一起放回口袋里,“佳哥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他不会骗我的。”他瞥了一眼墙上的钟,“我该走了,佳哥最近在忙户外,只有这个时间他一定在家里,充电线我先借走了,谢谢你啊黄子。”

 

“好,好,路上小心啊蔡蔡。”目送着对方出了门,黄子一边拿起手机继续刷着微信,一边嘀咕道,“蔡程昱啊蔡程昱,明明年纪比我大,成天还这么异想天开,都说我越来越幼稚,怎么也没人说说你……”

 

他自言自语了没几句,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咚”地一声响,连带着墙壁都似乎震了一下,慌忙丢下手机跑出去查看,“怎么回事?”

 

“没……没事。”蔡程昱揉着额头坐在地上,“是我没看到墙壁……”

 

“这都能撞着?”黄子看他额头肿起了个大包,一副魂不守舍的神情。想他若是这个状态去找马佳,路上非得出事不可,赶紧折回屋里拿外套,“蔡蔡你等等啊,我跟你一起找佳哥去!”

 

马佳老家在顺义,离市中心还是有相当远的距离的。他为了工作方便,把租房的位置选在了老家到市中心的中间地段,即便如此,黄子和蔡蔡一路地铁转公交,还是用了约莫三个小时才找到了他家。

 

“佳哥!佳哥!”蔡程昱站在出租房门口拍着门。

 

“奇怪了,难道人不在?”黄子在他身后探头探脑,“蔡蔡你来之前没有发个微信什么的?”

 

“我发了,佳哥没回。”蔡程昱打开手机,下滑二人的聊天记录,“佳哥最近忙户外直播,回消息都是断断续续的,”他咬着嘴唇,皱起了眉头,“但是佳哥告诉过我,这个点是他雷打不动和他爸妈视频的固定时间,无论如何,这时候他都会在家里待着。”

 

“你们是来找马佳的?”

 

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隔壁的门突然打开了,探出一个陌生男人的脑袋。

 

“是的是的,”黄子赶紧接话,“我们是他朋友,找他有点急事,您知道他人现在在哪儿吗?”

 

“这个嘛……”对方摸着下巴想了想,“现在他在哪儿我不知道。不过我刚还在这见过他呢,就半小时前,我看他提着大包小包的往外头车上扔,就问他这么大阵仗要去哪儿,他好像说‘北京站’,‘上海’啥的……”

 

“北京站?”黄子瞪大眼睛。

 

“对对对,就北京站,”对方又想了想,肯定地点了点头,“马佳这人啊,平日就见不着个影子,这一回好几天没见他回来,一回来就往外收拾东西,倒腾出去一大堆——依我看啊,你们也别在这等了,他多半是搬走了。”

 

对方说完又缩了回去,砰地关上了门。黄子在走廊上怔了半晌,转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蔡程昱。

 

蔡程昱木木地盯着紧闭的门,连一点反应也没有了。

 

北京站……搬走了……

 

那年的秋风带着凄厉的寒号从他的身边呼啸而过,他的口袋里还揣着那张有些好笑的蔡程昱工作室合同,上面只有他自己歪歪扭扭的字迹,像一场过分滑稽的独角戏。

 

马佳从来没有在上面签过他的名字。

 

那是他模仿着对方的笔迹,带着希冀一笔一划写下来的。

 

“他要离开,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你凭什么断定这次能把他留下?”

 

他说谎了。

 

“佳哥!”

 

“程昱?”马佳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就是知道啊,”蔡程昱纵身从墙头上跳下来,马佳连忙跑上前去,伸出双臂稳稳地接住了他。

 

“当心崴了脚!”

 

“没事的,佳哥。”蔡程昱白净的校服给蹭得一道黑一道灰的,头上还沾着草屑,他拍了拍屁股,满不在乎地在马佳身边坐了下来,“大家都说不知道你到哪里去了,我记得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一个人翻墙到河边来,所以就过来找你了。”

 

“是吗,那你还真是有心了。”马佳也坐了下来,往水里扔了颗石子,石子在水面上打了几个旋,溅起几朵漂亮的水花。

 

“嗯,”蔡程昱翻开书本,一支笔在手里打着转,悄悄抬眼去瞥马佳,“佳哥,你最近……你最近好像有点不开心。”

 

“没有啊。”马佳愣了愣,下意识地否认。对上蔡程昱担心的眼神,他又眯着眼睛露出了标志性笑容,“我知道了,是我那帮哥们来拜托你问我的吧,没事没事,不就一场比赛打输了吗,下次赢回来就行了。”

 

“不是的,”蔡程昱慌忙解释,“是我自己想来的,我想问你,那什么……”

 

马佳还是眯着一双笑眼,歪着头注视着他。

 

在马佳的目光里,他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蔡程昱也是刚刚才知道马佳高考失利的事情。这事儿被马佳压了整整一个暑假,可耐不住他本身就是这所高中的风云人物,一开学,关于他的风言风语就已经传遍了整所学校。

 

据说马佳在得知分数的那个晚上,一个人跑出去闷头喝了一夜的酒。

 

据说马佳喝得烂醉,被几个人架着去洗手间大吐特吐,吐完清醒了,非要冲上街和小混混打架,谁也拦不住。

 

据说马佳一个挑十个,挑到第十一个终于没抵住,那天差点连警车都出动了,十来个兄弟赶到现场,合力才把头破血流的马佳从人群里拖出来送到医院。

 

据说马佳……

 

不是的,那才不是马佳……那不可能是马佳!

 

蔡程昱在心里无声地嘶吼着。

 

可他又比任何一人都要来的清楚明白——那确实就是马佳。

 

那确确实实,是热爱唱歌甚于生命,连做梦都想手握着录取通知书,昂首挺胸,堂堂正正走进知名音乐学府的马佳。

 

正是因为怀着这样的梦想,他才能够昂首阔步地前行着,勇敢无畏地努力着,如同太阳一般照耀与温暖着身边的人,也向着未来称颂着这个世界的光芒。

 

而现在,他的梦被无情地击碎了。

 

那么,失去了梦想的,现如今依旧坐在蔡程昱面前的这个马佳,还能剩下些什么呢?

 

四下寂静无声,只有蔡程昱哗哗翻动书页的声音。

 

他何尝不是心乱如麻。刚听说马佳的事情的时候,他脑子一热,不顾一切地就找来了。可真的找到了人,他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站在在被马佳所照耀的小小角落里,明白那光芒从来就不是专属于他的。

 

无人可凭爱意令富士山私有。

 

他看着马佳的背影,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个立场,能够堂堂正正走到马佳的面前去,告诉他不必为此难过,告诉他自己愿意陪着他从头再来。

 

告诉他未来的蔡程昱工作室里面,永远都会为他保留一个位置。

 

或许那播撒光芒的人从来都是无意的,可在被那束光芒所照亮的同时,他又无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点点,一点点仅属于蔡程昱的私心与愿望。

 

他的马佳,他的佳哥,会不会愿意在那光芒之下,为他留出一条小小的,小小的缝隙——缝隙的尽头藏着马佳的真心,真心里的马佳愿意与他平等地分享自己的悲伤与痛苦,愿意告诉他,在他眼中蔡程昱从来不是一个需要扶持的孩子,而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共同进退的朋友。

 

“程昱,”马佳突然开口。

 

“是。”蔡程昱下意识坐正。

 

“放松点,那么紧张干什么呢,”马佳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大大咧咧地躺下来,他张开五指伸向天空,“你说啊,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会有什么?”

 

“……什么?”蔡程昱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不知道,我……我没有去过很远的地方……”他目前的成绩足够让他安稳升入一所省内相当不错的学校,毕业后回家当公务员,一辈子不用在外漂泊。对他来说,“很远很远”本身就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概念。

 

“会有新的生活,也会有新的未来。”马佳自己接了下去,他的语气很平静,一点也不像蔡程昱平日所熟悉的那个风风火火的学长。“无论是好是坏,总归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哦……”蔡程昱似懂非懂,只是觉得今天的马佳似乎有点陌生,好像在一夜之间,从可以勾肩搭背的兄弟变成了某种遥远的大人一般,他有点不安地合上书本,“那佳哥还会继续唱歌吗?”

 

马佳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一跃而起,拍了拍蔡程昱的后背,“程昱,你和我是不一样的,”那是他第一次如此严肃地看着蔡程昱,“不要忘记我和你说过的话,遵从你的内心,在未来,你一定会变成更优秀的模样。”

 

蔡程昱张了张嘴,在马佳坚定的目光下,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满怀着心事,他点了点头。

 

马佳没有再提及自己高考失利的事情,他起身离开的时候,双手插兜,哼着新学来的歌儿,曲调悠扬,无忧无虑。

 

如释重负。

 

那是马佳不告而别之前,蔡程昱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哎蔡蔡你跑这么快干什……蔡蔡!等等我!快停下!红灯!前面是红灯!”

 

尖锐的刹车声刺破夜空。

 

蔡程昱猛地转过头去。

 

车灯的光芒笼罩了他的全身,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来——他抬手遮挡,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握紧了银行卡,以及那张被他小心翼翼藏了三年的合同。

 

那曾经一度连接起他和马佳的梦想的纸片,此时正静静地躺在蔡程昱的口袋里。

 

起了褶的,沉甸甸的。

 

如重万钧的。

 

蔡程昱站在原地。

 

他再不能迈出半步。

 

【1】

 

“奇了怪了……”仝卓从门口探进半个脑袋,“子棋平时神出鬼没的,这个点在外头也算正常,黄子说了今晚不去酒吧,蔡蔡这么晚也该下课回来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在家里。”他又把头缩了回去,“再等会儿啊,我再挨个敲敲门去。”

 

“难得带了宵夜回来,要是这几个都不在,他们最爱吃的凉皮可就都落咱俩肚子里了。”贾凡笑着说。

 

他随手插上电源,手机屏幕再度亮起,十几秒钟之后,熟悉的界面终于出现,贾凡点开通讯录,正要给行踪不明的几位打电话,手机里突然传出一阵叮咚声。

 

龚子棋的消息接二连三地跳了出来。

 

“凡哥,你的电话怎么打不通?”

 

“凡哥,你和仝卓哥在哪里?”

 

“凡哥,你们到家了吗?”

 

“如果你看到这条消息了,就马上到XX医院来!”

 

“叫上仝卓一起。”

 

“蔡蔡和黄子出事了!”

 

Tbc.


谢谢一直坚持看到这里的诸位。在这篇文里,每一个年轻人都是不完美的,他们因不完美而相遇,而生出许许多多的矛盾与联结,也因不完美而不断地成长着。

而成长的道路,注定不会是一帆风顺的。

希望我们都能如他们一般,即便知晓前路坎坷,也能够勇敢敞开怀抱,去接纳生命里的不完美。


最近比较想写的梗基本都在七月断断续续写完了。因为个人健康方面的原因,接下来较长的一段时间里不会再有更新,我们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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