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尽落弦

什么都搞,都是瞎搞

【不仝凡响】亲爱的幽灵先生 02


【02 猫生九命】

 

“留心点,”仝卓的声音从下方传来,“这里可是五楼,一不小心摔下去,我可救不了你。”

 

“我知道。”贾凡咬着牙,他站在一栋废弃旧楼的五层外墙上,环绕着外墙的是一道仅有两个成年人手掌宽的凸起,正好能够容纳一个体格和他类似的小孩踩在上面,凸起墙面的尽头连结着一个约莫一平米的平面,原本应当是为空调外机设置的,现在已经被腾了出来。高空的寒风吹得他手臂一阵阵发麻,他双手攀着栏杆,用尽全力,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一边踮起脚尖,一点一点向十米开外的平台挪过去。

 

“看不出来,你胆子倒还挺大,”仝卓说。和如履薄冰的贾凡相比,他看上去倒是轻松很多。双手抱臂倒挂在半空中,他留神帮贾凡注意着脚下,“那个小孩可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警察说了,那是意外。”贾凡一只手勾着栏杆,另一只五指嵌进墙上的砖缝里,他艰难地调整双腿的姿势,将重心逐渐转移到靠前的那只脚上。“我不会那么不小心的。”仝卓眼睛尖,伴随着轻微的“喀啦”一声,他随即看见贾凡脚下的那块砖头因为承重过大而裂开了一道缝,“当心——”

 

“喵……喵喵喵?”

 

“没错,他就是这么说的。”瘦弱的男孩子木桩子似地站在原地,他穿着一件和身量极不相称的,过分宽大的校服,踮起脚尖,抬起头向楼顶望去。仝卓绕着他打了个圈儿,好奇地伸出手去捏捏他的脸,又戳戳他的肚子,“贾凡,这个孩子好瘦啊,我猜他平时肯定没什么机会吃小蛋糕。”

 

贾凡瞪了他一眼,有点不服气地摸摸自己柔软的肚皮。他从书包里摸出笔记本,里面贴着他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新闻。他比对着照片和眼前的幽灵,肯定地一点头:“就是他。”

 

他和仝卓正站在一栋废弃的工地大楼下面。大楼的施工看上去已经完成了大半,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中途停止了,据说是后续没有找到合适的接手方,索性就荒废了下来。传闻当年施工的时候,脚手架掉下来压死过几个民工,后来有人半夜经过附近,听到过大楼里来回走动的脚步声,还信誓旦旦说是鬼魂作祟,也有人说是路过的流浪汉在这里睡觉,总之和这里有关的传说稀奇古怪,不一而足。渐渐地,也就没什么人再接近这栋大楼了。

 

对贾凡而言,这里倒有些过分空旷了。他在大楼四周转了转,并没有发现什么所谓作祟的幽灵。也正因为如此,这个站在楼底的,伶仃的小男孩就显得格外突兀。工地大楼和梅熙镇小学校的距离不算远,贾凡上下学的时候都要经过这里,所以才被这个幽灵吸引了注意。

 

“报纸上说,他是经过五楼走廊的时候,因为走廊栏杆生锈断裂,失足掉下来摔死的。”

 

事情已经过去三天,尸体和尸体周围的警戒线早已被撤走,四周空空荡荡,唯独地面上还残留着几道来不及冲刷掉的污痕,贾凡把笔记翻过一页,白纸黑字“梅熙镇小学学生工地坠亡,背后校园暴力真相触目惊心”的的大标题格外醒目。他抬头向楼上望去,断裂的栏杆在半空中形状突兀地豁出,或是垂挂下来,或是杂乱地交叠在一起,形成大约半米宽的洞口,透过洞口可以看见缺乏光照的昏暗走廊。这就是男孩坠楼的地方。

 

“……据死者曾某的同学称,曾某平日少言寡语,不爱学习,时常逃课,‘很少在学校里看到他’,曾某家邻居也反映,曾某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自小缺乏来自父母的关爱,可能也是曾某不愿与他人交流,并且最终被他人孤立和欺凌的深层原因……”仝卓凑过来看贾凡的笔记,“这是什么受害者有罪论嘛!”他撇了撇嘴,“按照这个说法,这孩子就活该被别人欺负了?我要是他爸爸,非揪出这个没良心的报社记者,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贾凡又翻了一页,后面还有一些对男孩班主任和亲戚的采访,大致内容和前面没什么差别,都是在说男孩平时神神叨叨,没人愿意接近他,他就一个人到处乱跑,一失踪就是大半天云云,甚至还用上了“心智不正常”,“疑似鬼上身”一类的形容,似乎因为这些莫须有的理由,连随后提及的,男孩经常在学校里遭受拳脚霸凌的事实也显得情有可原起来。

 

至于坠亡事故的调查结果,却只在结尾处只用了两三行草草报道:因为大楼里面没有摄像头,警察通过调取附近路口的监控画面,得知曾某在事发前半年内曾多次出入这里,且事发时间段此地除曾某外并无他人,排除他杀可能,以意外事件处理。

 

“现在的记者,为了制造噱头不择手段,连良心也不要了。”仝卓连连摇头。

 

“但是报道里至少能看出三件事情,”贾凡说,“第一,这个男孩在学校里面受到了很严重的欺负;第二,他经常一个人到这里来;第三,他从楼上掉下来时,这里没有其他人,这件事情是他自己造成的。”

 

“这三点之间很可能存在联系。”仝卓沉思,“虽然这个记者通篇都是胡说八道,但是有一点推论还是有道理的,这个孩子多半就是因为在学校受了欺负,才会跑到这里来。这里距离学校不远,地方清净,对他而言,一个人独处的时光,恐怕比在学校里受别人的白眼要好上太多了——只是安全意识毕竟不足,没有旁人的看管,又是在这种地方,一不小心摔下来,也是很有可能的。”

 

“可如果真是这样,”贾凡走到男孩身边,自言自语,“他唯一的执念应该是对自己的遭遇心怀怨恨才对,停留在这个地方,究竟有什么意义?”

 

“……等一下,贾凡,”仝卓一直支着耳朵,留神听着男孩的话。此时他突然皱起眉头,冲贾凡做了个“嘘”的手势,“他好像又说了些别的……”男孩的声音很微弱,他不得不把耳朵凑到对方的嘴唇边上,才能勉强分辨,“他说……他说,小猫小猫,快过来?”

 

“小猫?”贾凡愣了愣,他踮起脚尖,模仿着男孩作出向高处仰望的姿势。而仝卓已经先他一步飘到了五楼的走廊上。“这里很安静,我没有看见什么猫,”他的声音从高空飘下来,“就算有,可能也躲在某个角落里睡觉吧,猫白天是不会出来的。”

 

“等等,”贾凡眯着眼睛,顺着男孩的视线看过去,在五楼走廊的外侧,距离男孩掉落的地方不到两米远的地方,有一块向外凸起的平台,平台上方有一个黑魆魆的洞口,像是通风管道一类的东西,“仝卓,你能看看那个洞里有什么吗?”

 

仝卓应了一声,很快钻了进去,不一会儿又飘了回来。“真有你的,”他说,“管道里面有只小猫,里面太暗了,看不清楚样子,不过应该还活着,大概这几天没吃什么东西,已经很虚弱了。”

 

“恐怕他心里惦记着的,就是这只被困在里头的猫吧。”贾凡看了身边的男孩一眼,“得把它救出来。”

 

“你说得倒是简单,”仝卓摇摇头,“不提这栋大楼本身结构是否牢固,要把小猫弄出来,必须翻出栏杆,沿着外墙一点点挪过去,再钻进通风管道,但是外墙上的凸起和管道入口都太狭窄了,成年人根本没法过去。”他顿了顿,一转头看贾凡已经向楼内走去,突然反应过来,“等等,难不成你打算自己去?”

 

“不然呢?”贾凡扭头,“你也说了,成年人是钻不进这种地方的,我这样的体型去才比较合适吧。”

 

“这太危险了。”仝卓皱眉。

 

“没事的,”贾凡冲他笑笑,“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在吗?”

 

“有你和我在一起,一定会没事的。”

 

“……这就是你说的‘一定会没事的’?”仝卓漂浮在贾凡头顶,满脸的心有余悸,仿佛刚才差点踩碎砖头从五楼摔下去的人,不是贾凡而是他自己。

 

“这不一点事都没有吗。”贾凡说,他的肩膀和膝盖上到处沾着灰,鼻尖上还蹭着一道粉刷的白,泥娃娃似的,头发也被风吹成了鸟窝,看上去有点狼狈。不过适才的举动确实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此时他盘腿坐在走廊上,低下头打量着怀里的小猫。小猫不太亲人,一开始贾凡接近它的时候,差点没被猫爪挠在脸上,不过毕竟是饿过了几天,再怎么凶悍的猫,也没了挣扎的力气,不然贾凡要想把它带出来,还真得下一番功夫。

 

“那孩子大概是和小猫玩耍的时候,不小心从五层掉了下来。那时候小猫因为受惊,蹿到了旁边的平台上,之后就怎么也下不来了。”贾凡叹了口气,摸摸小猫毛茸茸的脑袋,“对他来讲,恐怕只有那段在这里和小猫相处的时光,才是真正让人快乐的吧。所以他才会在死之后,还一直惦记着要把小猫救出来。”

 

“这猫睡着了倒是可爱,乖乖的。”仝卓也忍不住凑上去看,他眼睛尖,这一下倒是给他看出不对劲的地方,“诶,贾凡,你看这猫的肚子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钻进管道的时候擦伤了吧。”贾凡说,他也看到了猫毛下干涸的血渍,只是血渍并不明显,所以没有留意。他在猫肚子上摸了摸,手指却掠过一处奇怪的硌起。

 

“这是什么?”他皱起眉头,拨开猫毛仔细查看,很快从猫肚子附近抽出了一根长长的,银白色的塑料细线,细线的中央被染成了鲜红色,紧贴着小猫身上细长的伤口,显然这些伤口就是因为紧贴着粗砺的细线,反复摩擦而生成的。

 

“小猫很活泼的,应该是在工地上乱跑的时候带下了什么地方的线头,然后被刮伤了吧,”仝卓说,“这种细线在这里很常见的。”

 

“不对,”贾凡本能地觉得古怪,经仝卓提醒,他继续查看小猫的身体,很快发现小猫的两条后腿上,有什么东西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闪光。他伸出手,摸索了一阵后,从上面取下了两个用细线打成的线圈,线头用的是死结,很明显是人为做出来的。

 

贾凡抬起头,和仝卓对望了一眼。

 

仝卓想说些什么,一个有些不妙的想法在他的心里逐渐成形,他还没酝酿好怎么开口,贾凡已经放下小猫站了起来。他环顾四周,走廊连接着大楼的两端,平台内的景象一览无余——除了走廊尽头的,紧闭着门的一间不起眼的房间之外。贾凡慢慢地走了过去,他蹲下身,轻轻掂起了沾在门框边沿的几根白色毛发。

 

仝卓背对着他,贾凡没有吱声,但仝卓知道他的面色恐怕不太轻松。他吹掉手里的毛发,抬手握上门把。“等一下。”仝卓说,“你先在这里等着我。”

 

他说完,没等贾凡回答,便迅速消失在了门的后面。贾凡只好放开门把站在原地。可约莫等了三分钟,他还是没见到仝卓出来。

 

“仝卓?仝卓?”

 

他试探性地冲着门那边喊道。

 

又过了一分来钟,仝卓才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们都想错了,那个孩子留在这里的原因没这么简单。”他的脸色很难看,贾凡难以想象他在这几分钟内究竟看到了什么,“报警吧,里面的东西必须让警察来处理,这些不是你应该看的。”

 

“所以,”贾凡坐在床上翻阅着报纸,“那个孩子并不是在和小猫玩耍时掉下去的,而是为了抓住那只逃走的小猫,失足坠落的。”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样一来,他在死后留在那里,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不是惦记那只被困在管道里的小猫的安危,而是对于自己死前依旧没能抓住它这件事情感到后悔。”仝卓道出了他不愿开口说出的真相。看着报纸上硕大的,几乎占据了整个版面三分之一的“惊!废弃工地暗藏动物尸场,坠亡男童竟为虐猫狂人!”,以及紧接其后的,挂满了各种被肢解的动物尸体的房间照片,他叹了口气。“还是这种让人反胃的标题,连现场的照片也没打上马赛克……第一次进到那个房间的时候,可是连我都吓了一跳,还想着幸好没让你看见,这得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

 

“不过,这新闻有一点倒是没说错——即便是校园暴力,也不能够成为弱者向更弱者挥刀行凶的借口,”贾凡说,“那些仗着自己块头大,有力气,就去恃强凌弱的人,不应该得到原谅,但是,因为受到了欺压,就转身去欺压比自己更弱小的动物,这和那些欺压自己的人的行为又有什么分别?被别人打倒没什么好羞愧的,但是变成自己所讨厌的人,作出自己讨厌的行为,这不就是表明,我已经从内心里向他们低头,向他们屈服了吗?”

 

仝卓耸耸肩:“不过这样一来,那个孩子就只能一直留在那里了吧。那种执念的话,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实现的,对吧?”

 

贾凡点点头,将报纸放到一边。仝卓看得出他的心情有点低落。“喂,贾凡,”他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飘到他的面前,面对面地,郑重其事地看着他,“你是明白的吧——不是所有幽灵都怀着纯粹和善良的愿望,也会有这样的,因为单纯的恶意而停留在这世间的存在。即便如此,你也愿意去帮助他们吗?”

 

“……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我只知道他们都是被困在莫须有的困境里面,无所作为,而又充满痛苦,”贾凡沉思了很久,才慢慢地说道,“我有个远房的叔叔,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三个月前他去世了,妈妈带我去参加葬礼,一开始我很害怕,可是当我看到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幽灵微笑着在我面前消失的时候,我却觉得很平静,也很温暖,我想,原来那就是妈妈说的‘死亡’,就像流动的河水一样自然,他只不过是顺流而下,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如果在人生的终点,还能拥有这样美好的东西,好像也不那么让人觉得害怕了。”

 

“自那以后,我就开始觉得,死也是人生中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个环节。这些幽灵,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停留在这里,就像墙缝里怎么擦也擦不掉的污垢,或者是搁浅在河滩上的小船那样——他们的停留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一人因此觉得悲伤,不会有一人因此觉得快乐。它们都没有经历过真正有意义的‘死’。如果我能够帮它们解开绳结,让他们也能乘着船,沿着那条河流随波而下,真真正正地走到这一生的终点,我会说,我愿意。”

 

夕阳照在他的脸上,他这样说着的时候,眼睛里焕发出恬然的神采——好像确实亲眼目睹过什么,异常美丽的东西一般。

 

仝卓这样想着,他一直觉得贾凡身上有份远超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或许是他的特殊能力所致,但或许是因为他自身具备的一些什么东西,那是天生的,不可被复制的。

 

未来的贾凡会变成一个怎样的大人呢——这个问题的存在,令仝卓的心里也萌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那时候天气已经转冷,在不久之后的一场飘雪中,梅熙镇正式迎来了它的冬天。贾凡将金盏花搬进屋内,也穿上了厚厚的棉袄,仝卓有时候笑他,吃小蛋糕只长肉不长个,走在路上活像个五彩斑斓的小圆球。贾凡踮起脚作势要锤他,他就作着鬼脸飘到贾凡够不着的地方。唯一不变的是,他们还是会想办法帮助那些幽灵驱散执念,在二人的协作下,这件事情进行起来倒也算顺利。

 

某日傍晚,仝卓和贾凡来到了附近的一处池塘边。

 

贾凡背着个沉甸甸的小书包,不停地搓着手。仝卓察觉不到寒冷,双手插在口袋里,环视了四周:“这里什么也没有,我们来这做什么?”

 

贾凡没有马上回答他。池塘的边缘浸润着潮湿而柔软的泥土,一丛丛芦苇横七竖八地生在沼地里,他深一脚浅一脚,径直向着芦苇丛走过去,仝卓跟在他身后,见他找了块平坦的石头,把包放在上面,这才开了口。

 

“在我之前住的那座城市里,有一座很出名的山,那里的人都叫它‘龟山’。我曾经问过爸爸,为什么要给它起这样的名字,爸爸说,因为它的形状像一只趴在地上的乌龟。可是我总觉得不对,那座山看上去奇形怪状的,一点也不像乌龟。后来,我坐车路过那座山附近,正好是晚上,我往山上望了一眼,看见无数张孩子的脸,小小的,瘦瘦的,挂在枝头上,躲在黑乎乎的树杈子里面,就这么直勾勾看着我。”

 

“再然后我才知道,那座山原本的名字并不是‘龟山’。从前在山的附近有很多人家,生了孩子不想养,或者养不起,就会把他们丢弃在那座山上。山上堆满了很多很多孩子的尸体,有人说,他们的灵魂一直停留在那里,等着爸爸妈妈带他们回家,所以人们就把那座山叫做‘鬼山’。”

 

贾凡说得很慢,等他把这个故事说完,原本昏暗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时那些漂浮在芦苇丛中,几乎与芦花融为了一体的灰白色影子才慢慢显现出了轮廓。仝卓发现这些幽灵都是小孩子,大大小小,足有十来个,大的看上去不过三四岁,小的恐怕还未满足月,他们浑身都湿透了,头发和面颊不停地往下滴着水,迷迷瞪瞪地看向前方,嘴里不住地喃喃自语着。

 

“他们在说什么?”贾凡问。

 

仝卓张了张嘴,他露出苦笑:“你恐怕早就知道答案了吧。”

 

妈妈。

 

在那一张一合的稚嫩的嘴唇里,在那初见人世的,懵懂而好奇的眼睛里,在那小小的,蓬勃的火苗被彻底掐灭于这个世界之前,它所见到过的第一缕,可能也是唯一一缕光明。

 

妈妈。

 

妈妈,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妈妈,你为什么不带我回家……

 

妈妈,这里好黑好冷,我好害怕……

 

妈妈,妈妈……

 

“之前经过的时候,我就有了这个猜测——恐怕,这里也是人们从前遗弃孩子的地方。”贾凡说。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被报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纸包,仝卓凑过去看:“这是什么?”

 

“艾叶和菖蒲,”贾凡将纸包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和打火机,“有人在论坛上告诉我,这些植物焚烧时的香气能够安抚对人世尚有依恋的魂魄,让他们快一点往转生投胎的地方去。”

 

仝卓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觉得好笑:“这些话不知道是真是假,你也相信?”

 

“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能够为他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贾凡说。“对了。”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书包底部摸出一个红色的小纸包,将它平放在艾叶上面。

 

“这又是什么?”

 

“还记得那个在工地上坠楼的男孩子吗?我在里面写了他的名字。”贾凡“啪嗒”一声打着了火机,“我们无法满足他的愿望,但是如果这样能够让那些困在他的恶念消散的话,他就可以和这些孩子一起离开。”

 

仝卓身为幽灵,对火有着本能的抵触心理。他稍稍站远了些,看着贾凡点燃了艾叶,在袅袅升起的烟雾中央,他双手合十,默默地为那些无辜死去的灵魂祈祷着。幽灵们聚拢在他身边,孩子们的低诉交织成一曲柔软而悲伤的诗歌,低低地环绕在芦苇荡的深处,这一幕看上去是如此诡谲,贾凡跪在幽灵中央,烛光映照着他大半张脸庞,唯独他闭着双眼,看上去安宁而圣洁。

 

传闻猫是有九条命的。仝卓想,可是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应该知道,世间万物,无论多么神通广大,都只能有一次活着的机会,失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任何一条生命,都是闪着光辉的,挣扎着,努力着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也正因为如此,任何人都没有权利轻率地处分他人的生命,无论是以怎样冠冕堂皇的理由。猫生九命,这或许是某些人为了掩饰自己对其他动物肆意践踏的行径而编造出的谎言,那个男孩子,是否也曾经以此为借口,一次又一次地将毒手伸向这些软弱的,无辜的,毫无抵抗之力的生灵,就像那些选择亲手将幼小的孩子沉入池塘的人一样?在从高空坠落的那一瞬间,他是否有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产生过丝毫的恐惧,又是否由此对那些曾被自己践踏过的,永远无法复生的动物产生过片刻的悔意?

 

算了。仝卓摇了摇头。他未免忧心过度了。不过是个孩子,他怎么可能会想到这些。

 

另一个小女孩的幽灵在他身边漂浮着。女孩子似乎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火光处温暖,便本能地迷迷糊糊往前凑去。“小心,”他按住了女孩的肩膀,柔声说道,“那会烫伤你的。”

 

女孩不能理解他的声音,只是停止了前进,懵懂地抬起头去。仝卓也和她一起望向天空。今夜无风无月,飘絮似的芦花在池塘边轻轻摇荡着,孩子们的呼唤声渐渐低了下去,只有那童稚的,好似悲泣,又好似眷恋一般的余音萦绕在贾凡和仝卓的身旁。夜幕沉沉,挂满了闪烁着的泪珠,好像随时都会垂坠下来一般。

 

【02 猫生九命 完】


下章该讲到贾凡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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